情系酿造

           1

槽坊被一座山举在头顶

水路连接唐朝的入口

山路蜿蜒崎岖述说历程

说到哑了

从山上的窗口向外，我能望见

千年前诗行上晶亮的露珠

以及，我少年的青葱和贫穷

 

山上，一阵风推开另一阵风

当温热糯甜的酒味弥漫空中

又一酒季覆盖往年

当酒醅堆积让山峰长出新的高度

那一刻里，我变得轻了

轻小得如同一粒风扬的瘪谷

头顶一部航车嘶鸣着，鸟一样飞过

               2

彼时，对一穗高粱我一无所知

它是田野的子嗣，给取一个名字吧

荻粱、名禾、木稷、高粱······

在槽坊，举着这些灌浆饱满

带着旷野和土腥味的名字

我们一味打磨

指纹和日头

 

把槽坊想象成树

把厂想象成树影绰绰的月亮

月中酿酒，满地的桂花

虚构一场盛大的雪

           3

麦曲粉的雾里我横穿四季

天地的躁动密谋着节令的马蹄

而我，一直安静于酒

行于累月的落叶之上

如今，夏已盛开

 

夏天，槽坊歇息下来

酒甑歇息下来

入库的酒于陶瓮坐定一种禅意

我走到外面。喧闹的是满堰塘的荷

山坡地的绿

 

           4

不知，哪年秋霜染了发际

身体驮着高粱的颜色，在远方

我挤进一个夜，做了一些关于庄稼的梦

关于一茬收成和理想座果的梦中

枝蔓摇曳

 

譬如无法推辞山水的邀约

我无法推辞心里一只豢养的鸽子

像一片树叶落到泥土里一样自然

它旋于房檐，白云之中

旋于深窖青春的槽坊

三分田地上空

 

            5

戴着一顶叫做车间的草帽

这么些年

喂养濡染着我的血液

是槽坊云泥共存之地

高粱的红

（文字/袁晓林 白云边酒业）

 

后记：在诗歌的草原上

一直想写一首诗，写一首关于生活，关于酿造，关于酿酒人的诗。试了几次，每次除了对自己徒添恨意之外，一无所获。对诗歌的无能为力，让我很是伤心，这就像一个向往自由奔跑的人自己却瘸着一样的伤心。然而无论如何，生活永远地继续着，即使我攥惯锹把的手实在握不住一支笔，即使我写下的文字多么苍白乏味，在花园一般的厂区，在氤着古意的酒香里，在袭承本真的劳作中，诗意却依然充盈其中。

事实上我不能给诗和诗意以准确的定义，一如我无法定义一种美。对于一种主观感受，概念似乎显得毫无意义，同时也的确让我词穷——我在语言的枯井里一片茫然。类似的匮乏使我经常性的会想到“贫穷”，这个词语泛滥于我的经历，泛滥于人生很多不可回避的面对中，刚刚涉足生活面临的就是：面对粮食，我不辨五谷；面对泥土，我不识犁耙；面对酒液，我不懂酝酿······除此更为彻底的贫穷，是我涉域不深的浅薄和虚妄，少年热血的孤高与轻狂。我把当时所有这些无知的实质在心里用“一贫如洗”作了归纳，当然，其中肯定包含众所周知的贫穷意。走进酿造车间，在很多具有厚重品质的物、人、事面前，我看到渺小虚幻的自己，我选择躲于光阴的缝隙慢慢积攒，沉淀养分，也籍此蓄一些力量，忍我自戕的疼。

脱贫的路极其漫长，一晃过去许多年。所谓“厚积薄发”，所谓“博观约取”，现在虽然我距“积厚”、“观博”依然有如云泥之别，但我有了脚跟稳健双掌厚实的事实：我的脚底老茧纵横，我的手背青筋凸显。从外在到内心我都越来越接近脚下这块泥土，直至与槽坊最终的相融。

《情系酿造》是我再一次在诗歌的草原上学着奔跑，因为或许的晦涩，我用几倍于诗歌的文字试图来解说一些什么，譬如情绪，譬如思路，譬如背景。

从只有自己到少有自己，到淡化自我，这是一个人长大和成熟的过程，也是一个人对世界认知由浅而深的过程，酿造车间让我始步于这个历程。在酿造的时光隧道走得越远，我越能感受到自身之外的博大，我越能体会受之境遇恩泽的厚幸。但沐浴春风，我无法了知春天。

我无法完全破译酒世界的语言，洞悉一个微生物世界如何的繁荣昌盛，也永远无法完全清楚，只用汗水说话的酿酒人，情感如梅雨季的雨一样充沛的内心世界。我只能见，大地广远，生活浩荡。我听到每一粒粮食，每一滴汗水落击锹板，在我耳中都如同重鼓，在酿造我在为追求的气势所震撼，为一些精雕细琢极富美感的画面而感动的同时也被造就着——这是我感念周遭的情绪始源。我认定自己血液呈现的是红高粱的颜色，除了我的躯体饱食它的营养，还有更多精神上为它及其关联的人文所潜移默化的濡染。沉甸甸的粮食轻飘飘的时光引发了我对生命及重新赋予生命的母体的疼惜。一个至深至远的世界，一块至诚至真的土地让我的内心盈满乡愁，盛装与其命运休戚与共的牵扯。这是我于“诗”中最欲表达出的涵义。我们握不住时光的流水，但我们怀揣旧时光，因了心口血浓于水的情，少了悲凉，多了一些温暖。

我毫不吝啬对一群站在一首唐诗脊背上人的讴歌和赞美，我无法阻遏对这块土地的一往情深，纵使在诗歌广阔无垠的草原我的奔跑将注定步履蹒跚，纵使命定我没有为诗而歌的妙喉，可我，还是在心里一遍遍，吟诵着爱。